第56章 黑夜中的咆哮

    大路上,

一辆马车缓行,骑兵和锦衣卫泾渭分明的一前一后护拥着。

彦文濯骑着马,跟在在许鹿回斜后方。

许鹿回听到后头的马蹄声,面露厌色。

“你有马车不坐,你跟着我做什么?”

彦文濯很少骑马,不是他不会,而是他不喜。

“我怕我在车里,他哭不出来。”

彦文濯难得没有睚眦必报,甚至言语之间还带着些松弛的温和。

“戏演过了就假了。”

许鹿回不信彦文濯会有这么好心,替人着想。

步步为营,威逼利诱,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能把沈冬侨逼着走到这一步,彦文濯功不可没。

一想到他也被彦文濯这张道貌岸然的模样给骗过,他就觉得浑身难受。

“是吗?”看到许鹿回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彦文濯心情愈发的好,“那可能是你看的太少了,高高在上的许大人不知民间疾苦。怎么说,我与冬侨,也算是同命相连……”

同样的灭门之灾,

同样的绝地求生,

最后还做了同样的选择。

许鹿回冷哼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不知所云,先走了。”

许鹿回懒得跟彦文濯废话,马鞭子一抽就跑了起来。

锦衣卫也跟着加快了速度,两支队伍拉开了距离。

彦文濯依旧不疾不徐。

在他看来,他们就算起点不同,走地或快或慢,最后都会在同一个终点相遇。

厌恶他也好,憎恨他也罢,最后都会成为他。

他侧耳听着,想要透过那风声,想要分辨出,里头锥心的痛哭声。

亦如他当年……

可惜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沈冬侨没有哭。

他甚至流不出一滴泪。

他只是木然地坐在马车里,侧身蜷缩在一个角落之中。

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沈冬侨眼神一片死寂,

明明坐着一动不动,

却只觉得自己在一直往下坠,

不断往下坠……

那被撕裂的灵魂一直在他身后追赶,咆哮,

可是他的身体却想坠到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落入寂静之地。

忽然他咳嗽一声,

被压抑在胸口的血就瞬间涌了上来。

……

夜间的蝉鸣比白天的更加恼人,

无星无月的草野上,只有一堆篝火点缀着。

荒凉的让人心底生惧,

忽远忽近的狼嚎声,让白熊本能地开启了防御模式。

他惊跳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记忆还停留在白天,他四处张望着,以为自己还留在原地。

“啊啊……”

他焦急地叫唤着,撑起身体往前爬行,想要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寻找沈冬侨。

“别乱爬了,还想再炸一次头?”

周向阳抱着一堆柴火从黑暗中走来。

“达……周……爷……”

白熊没有用北蛮语,而是用了周向阳教他地称呼。

他垂着的头上缠着周向阳衣服上的碎布。

然后一拳头,一拳头地击打着胸口,嚎啕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

周向阳把柴都扔进了火里,垂着头冷漠地看他。

白熊听不懂,只是摇头。

他说不出话,可是满眼都是愧疚和自责。

那哭声响彻草野,甚至压过了远处的狼嚎声。

周向阳突然越过火堆,冲过了,

猛地揪住了白熊的领子。

白熊用受伤的脚颤颤巍巍的支撑着身体,脸上混着血和泪,又脏又可怜。

“我他妈问你,哭什么?!”周向阳对着白熊咆哮道,“我都还没有哭!你哭什么?!”

周向阳的眼中满是血丝,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目光凶狠。

仿佛只要白熊再哭一声,就要当场咬穿他的脖子。

白熊微张着嘴,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不哭了,可是一双眼里都是掩藏不住的难过。

周向阳松了手,人就从他手里直直滑了下去。

白熊的腿还绑着木板,现在头也被包着,满身都是干涸的污血,看着已经没个人样。

周向阳咬着牙,给了自己一巴掌。

觉不出痛,又朝着自己胸口砸了一拳头。

从沈冬侨转身的那一刻开始,

他心脏就开始反复疼痛,不停的炸裂。

一度疼得他连站立都困难。

他看着沈冬侨决绝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双腿沉重,再也迈不动一步。

尘土扬起又落下,最后只留下了他和奄奄一息的白熊。

时间仿佛静止了,

心也空了。

他看到一张纸片被风吹了一圈,又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猜不出,这是他们谁的名字的残片。

就像是他们之间一切,

被撕碎了,

被否定了,

被遗弃在了风中……

……

“我也没什么好哭的,”周向阳的胸腔震动,突兀地笑了起来,“要走就走,叽叽歪歪说什么说!”

他对着漆黑的夜幕嘶吼起来。

“你以为我稀罕!”

“你真当自己是玩意儿,拿钱和女人给自己赎身?”

“我告诉你,你他妈根本不值钱!”

“你不过是我奶拿两头猪买来的东西!”

“你有本事还回来啊?”

空旷的草野没有回声,

那些质问和不甘像是投进大海的石头,没泛起一点儿波澜。

“老子才不稀罕……”周向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老子一点也不稀罕……”

周向阳掩住面,

几颗水珠落下,

落在周向阳脚边的泥土里。

只是片刻间就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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