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无所畏惧

    关于坐船的记忆,沈冬侨还停留在上辈子的孩提时代。

那时候偶尔会跟着父母去公园划船,

还有一次是去一个古镇,坐过一回乌篷船。

父母工作都很忙,就算寒暑假也不会带他出门旅游。

沈冬侨会被送到城里的爷爷奶奶家或者乡下的外公外婆家。

第一次看到沈家的大船,新奇大过于害怕。

商船注重实用性,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

船身狭长光滑,船头上雕刻着同色的龙鱼。

桅杆上飘扬着的是沈家旗号,这一面黑白相间的旗子,就是沈家商船的底气。

沈春凝送行,还是忍不住泪眼婆娑。

就算这些日子里,沈冬侨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聪慧和坚强,

但在沈春凝眼中,他依旧是她柔弱又单纯的弟弟。

“叮嘱我的事,我都记下了,”沈冬侨低头,小声与她说着话,“我一到古鄣县就给你报平安。”

“冬侨,你一定要小心身体……”

“我会照顾好他的……”甲板上已经驻足片刻的彦文濯,露出一个看似温煦的笑,“大姐,请放心……”

他这么一声大姐,瞬间让沈春凝冷了脸。

彦文濯见怪不怪。

对于他来说沈家能不能接受他,他都无所谓。

只要沈秋芸还是他的妻子就行。

“时辰到了,冬侨。”

彦文濯看了一眼沈冬侨提醒了一句,兀自进了船舱。

“这个……这个王八蛋……怎么也在这里?”沈春凝想要骂人,可是一直以来的教养,让她说不出那些污言秽语。

“姐姐,我能应付。我该走了……”

沈春凝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沈冬侨上了船,他看了一眼,正在船舱里悠闲喝茶的彦文濯,心头一窒,

他该早点想到的,

齐王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猜疑心极重的人,又怎么会安心放他一个人去古鄣县。

彦文濯聪明,狡诈,对沈家的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

有彦文濯在,就像是给他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冬侨看着并不欢迎我,不想与我同行?”

彦文濯又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对面。

“怎么会,有彦大人在,自然是事半功倍。”

沈冬侨走进船舱坐了下来,拿着茶盏喝了一口,依旧是熟悉的味道。

只是这种“情有独钟”,实在是让沈冬侨倒胃口。

彦文濯真的是沈冬侨见到的最像好人的恶人。

“古鄣县也算是我的半个故乡,我曾经在那里待了三年,我也又些想我的那些学生了。”彦文濯给自己添了茶,“不瞒你说,那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安宁的岁月。”

“那你为什么要亲手毁了它?”

彦文濯不回答,他想要给沈冬侨续茶,沈冬侨用手掌盖住了。

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彦文濯也不恼,只是轻笑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被保护的很好,”彦文濯把茶壶放回炉上,加水,继续煮着,“我在那三年,一面都没有见到你。”

“你想说什么?”沈冬侨现在已经学会了跟彦文濯的技巧,单刀直入地问道,“又想说你做这些是迫不得已?”

彦文濯看着他道,“只我者,冬侨也。”

沈冬侨眼中清冷,不吃他那一套虚伪的恭维。

“彦文濯,你曾说你是一把刀,那是因为你选择做一把刀,与他人无关。”

“我们沈家不欠你,我的三姐更不欠你……而你做的那些事,地下千千万万双眼睛都会看着。”

“你觉得我会怕吗?”彦文濯忽然笑起来,“罪孽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王。世上若有鬼神,那皇座上的人才该遭到万鬼啃食。”

沈冬侨听着,偏头看着他,不觉得气愤,也不急着反驳。

彦文濯这样的人放现代,就是个传销头子。

头脑灵活,心狠手辣,还善于诡辩。

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引入话题陷阱。

“我替那些孩子难过,他们心中敬仰的老师,会是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

彦文濯眼中终于有了变化,准确来说是杀气。

每个人都有软肋。

彦文濯远没有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豁达。

他的内心的阴暗面藏得严严实实。

但是只要谁窥见了,他就会亲手抹杀。

俞文柏是,张巧儿是,或者曾几何时的他也是。

沈冬侨没有继续坐下去,回了自己休息的房间。

虽然到古鄣县还有几日,可是他准备的东西还很多。

刚刚彦文濯倒是提醒他了,

原本的沈冬侨一直闭门不出。

在古鄣县,或许认识彦文濯的人比认识沈冬侨的人多。

不能走“刷脸”借粮的近道。

光凭他一张嘴,口头上的承诺也不够。

他是该好好想想,怎么给那些借粮的农户们一个保障。

******

小七赶到驿站的时候,

驿站内灯火通明。

就连年迈的张叔也换掉了一身长衫,换回了祁家军的常服。

祁硕站在火光最盛处,听着陆存远报给他的统计人数。

共四百七十六人。

这是他现在能召集到的所有人,也是救他爹祁昭的最后筹码。

祁家军们都有序地排着队,仰望着他们的小将军。

没有杀喊震天声,只有坚毅的眼神。

“祁家军的将士们,很感激你们能来,”祁硕仰头说着,声音铿锵有力。

“你们的将军,我父亲祁昭现深陷边关,生死不明。”

“作为祁家军,救出主帅,是我等职责,作为儿子,救回父亲是我的孝道。我需要你们……”

“救将军!救将军!”

异口同声的众人,让祁硕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这次处兵无名,一旦迈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

如果救不回祁昭,他和这些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的名字也会被彻底抹杀。

所以祁硕在传话的时候,说明了是自愿。

这一夜前,他心中百般忐忑,

可是看到那么多人应约而来,已经远超他的预想。

陆存远站在他身后。

打开了两坛酒。

这是祁家军出征前的惯例。

喝下酒,就要同仇敌忾,生死与共。

陆存远递给祁硕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对不起,存远……我还是没能听你的话。”

“我也没听老将军的话,”陆存远给他碰了碗,“到时候,见到老将军,你连我那份罚一并受了就行。”

祁硕笑了起来,道,“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陆存远摸了摸祁硕的脸。

回想那晚,祁硕从皇宫回来,衣衫湿透,意志消沉的模样,他更喜欢现在的祁硕。

朝廷已经出兵了,主帅选的是曾和祁昭政见相悖的将军。

所有人都能预见祁昭的结果。

无论祁昭现在是生是死,朝廷都不想他活着再回到京都。

“祁家军一直恪尽职守,无愧于朝廷和百姓,可是现在朝廷却要用祁家军做为踏板,杀进北蛮,那么我也不愿再为其效命。我们一起走……”

祁硕紧紧拉住了陆存远的手。

只要有陆存远在,那么他将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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