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跑吧

    能说会道的小陶仙人,霎时间也不知该怎样安慰自己的徒弟。

他有些失措,这时荣筝深吸一口气,嘴角高高提起,眼睛被脸颊的肉挤成两弯灵动的月牙。

一个不自然的笑。

她半蹲下来,一条腿的膝盖跪在地上,也不嫌脏,把绣雪从厚厚的尘土中挖出来。

她把剑身立起,用衣袖细致地抹去上面的残灰。剑柄的凹槽里面很难清,荣筝吹了吹气,又用指甲搓搓。

她熟悉这柄剑的每一处纹路,哪里有划痕,哪里有磨损,哪里容易钝,哪里用着快,这些细节像血一样流淌在她的心里,所以和剑分割时,她才会那么痛。

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就算离了她身边,绣雪也会有个好去处,让其他十一个杀手接下也不错。

但她没有料到,绣雪竟然被忘在角落里吃灰。

杀死一柄剑最好的办法就是弃置它。

荣筝清理好剑身,却始终没找到剑鞘。无法收剑,她就把绣雪揽进自己怀中。

“回来了就好,”她念着,又重复一遍,“回来了就好。”


荣筝转身面向陶眠。

“我们走吧,小陶。”

陶眠望着五弟子那张故作平静的脸,心里不是滋味。

“小花??”

“什么都不必说,”荣筝摇摇头,表示她不需要安慰,“我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但我能接受是这样,我习惯了的。

何况,这样也让我们省省力气。如果明芙真的喜爱,那我们要把它抢回来,必要费上一番功夫。”

荣筝很少感情用事。

或许曾经有过离经叛道,但都在杜鸿一次次的拉扯和回避中消磨殆尽。

现在的她只想做些对自己有益的事。

两人不便多留。既然荣筝做了决定,那他们当即就离开。

但在下楼时,意外地遇见明芙带了个丫鬟进入阁中。

陶眠反应快,拽着徒弟躲进阴影处。明芙似乎是个脾气不大好的大小姐,她厉声喝止侍卫跟随的步伐,任性地叫他们别过来,然后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把门摔得砰砰响。

杜鸿的心上人原来是这样的性格,和陶眠心里想的那种温婉清丽的美人截然相反。

或许正因为杜鸿自己是个隐忍的性子,才会被这种不受管教不服软的女子吸引吧。

反正陶眠很不喜欢她。再怎么看,都是他这个又有本事又会开小玩笑的徒弟更生动。

明芙关上门之后就四处摔摔打打,怪不得陶眠之前进来,发现这里面乱得很。金的银的摔不坏,明芙就专门挑玉的琉璃的摔,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接连不断。

杜鸿送的这一屋子宝贝,原来是给她出气用的。

明芙这次气得久,摔了十来个古董花瓶碎了七八个玉镯子玉簪,才勉强缓过来一口气。

那丫鬟也不敢劝阻,只等主子发过火了,才递上手帕让她净手。

“小姐,莫气了。杜阁主只是忙得抽不了身,等他闲下来,哪次不是先来芙蓉府?”

“我稀罕这个吗?”明芙的声音尖利,“他买了个偌大的芙蓉府,看起来是独独钟情于我。结果呢?他外面还有玉兰府牡丹府??他谁都偏爱,那就是谁都不爱!我跟这一屋子的瓶瓶罐罐有区别吗?不过是他陈设在府里的一个长得漂亮的玩意罢了!”

明芙越想就越是气不打一出来,把桌面上的玉盘酒壶挥袖扫到地上。

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明芙摔了东西不够,还要骂。

“他心里哪里有我?我真不明白,看似对我上心,实则我病了也不来看,生辰也自己过,有什么事情都让我差遣他的影卫来办。我见他影卫干什么?我要见他!”

明芙的情绪起伏大,说着说着就抹眼泪哭了。

她说她从未在杜鸿身上感觉到真心,杜鸿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承载他无用情绪的花瓶。在她面前,杜鸿永远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假人,他的温柔尝起来如同嚼纸,干巴巴的,因为那是他装出来的。

“他只在意那个风筝,”明芙狠狠地咬住下唇,“他就是懦弱自私!他心中对她有逾越的情感,但又想要风筝做他的得力部下!他怕自己动心了,就舍不得让人去那些最危险的地方,就不肯叫她为自己出生入死了!”

“风筝才是陪伴在他左右的人,我算什么呢?他把我隔在围墙之外,留给我几丛破花就想把我打发了。他做梦!那我不如和他一起去死!”

明芙说到后面又激动起来,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上去委屈至极。

阴影处,陶眠看了看荣筝的表情。

荣筝一直在听明芙的话,从平静到震惊,到不敢置信和自我否定。

最后又归于平静。

“走吧,小陶。”

她用嘴型示意陶眠。

师徒二人悄然离开了藏宝阁,这对于一个杀手和一个仙人来说都不是难事。

荣筝用布把绣雪缠好,负于背后。陶眠在集市借了两匹马,不只是为了赶路,也是要散散心。

他们沿着湖堤走,秋色向晚,一只画舫在湖中心静静停泊。

荣筝一直不言语,直到她看见天边夕阳,突然道——

有点像流油的红烧肉。

“??”

看见陶眠梗住的别扭神情,荣筝大笑起来,身下的马匹受惊,飞快地向前奔跑。

荣筝没有拉扯缰绳,而是任由它不带目的地乱闯。

一年前的荣筝或许会因为偷听到的那番话而张皇、茫然、难过。但现在,荣筝只想把它们远远甩在身后。

不去计较它们的真假虚实。

跑吧,跑得再远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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