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你想当皇帝吗

    元日不清楚沉砚是谁。猛地听到陌生的名字,他有些无措。

回头望向站在珠帘旁边的陶眠,求助。

陶眠轻摇着头,让元日不要慌张,等荣筝说下去。

荣筝似有些恍惚了。对着元日的那张脸,想到的却只有师弟。

“沉砚师弟,好久不见。你还在洗那块大石头么?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洗石头的?我记得小时候的你,性子闷了点,但也不会日复一日地做这么无聊的事。

好像是执教师傅死了之后吧……她死后,你就更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我那时候怕你把自己闷死,总带着你,这处转转,那里玩玩。

你其实很不喜欢玩,但还是被我拖着,四处瞎逛。

后来我才想明白,那是你怕我伤心,在陪着我呢……”

荣筝盯着头顶的床帏,念及故人,清泪从眼角滑落。


元日抬手,为她抹掉眼泪,听她呓语似地喃喃。

“好想回到过去啊……”

元日擦泪的手一顿。

荣筝说了好长一段话,消耗了她不少精力,又掉了几滴眼泪。

这会儿乏了,又重新睡过去。

趁这功夫,元日悄悄退出房间。

仙人坐在窗边,面前是一桌一烛,窗外寒凉霜雪。

元日想了想,坐在他对面。

“睡了么?”他问。

“嗯……”

元日心情沉重。

“别想太多。小花只是近来天寒难挨,睡得多些,有时分不清现实梦境,把你误认作故人了。”

“那位……被她称作沉砚的故人是?”

“沉砚么,是她师弟。”

“师弟?那……”

“不是我的徒弟。在我之前,荣筝的剑法是由另外的师傅传授的。”

“原来如此。”

陶眠的思绪也被拉回石头山,那个矮小、跛脚但精瘦坚忍的青年,一位苦行的修者。

“那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无欲无求却还能执着于做好一件事的人。”

“那、那他……”

“他已经完成他的修行,到彼岸去了。”

“啊……是我冒犯。”

陶眠摇了下头。

“不知者不怪。何况,你只是关心小花罢了。”

荣筝近来总会认错人,恐怕是体内的余毒压制不住,开始冒头,让她时常高烧,脑子昏昏沉沉的。

但不管把谁认错,她都始终记得陶眠。

“说起来,元日,你的口齿要比小时候伶俐多了。”

“这还要多亏了陶师父的耐心和不嫌弃。”

元日口吃这毛病,是突然在某一天就好了。

他和同窗交流时,一次结巴的情况都没出现,最先感到震惊的反而是同窗。

“元日,你说话好了!”

那少年比本尊还激动,甚至原地蹦跳起来。

元日恍恍惚惚的,被提醒了三四遍,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改变了。

但他又担心这只是暂时的,心惊胆战地度过三天。

三天后,他的毛病依旧没发作。

元日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好了。

现在他面对陶眠,眼里满是感激。

“我其实埋怨过自己的这个毛病,它让我承受了许多嘲笑和冷眼。

但我转念一想,这未必是坏事。至少现在,我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我。他们的讥笑和嘲讽,再也入不了我的耳朵。”

元日一如既往的好心态,而且成长飞快。

他每一次心智的成熟,都能给陶眠带来惊喜。

“元日,这是你拯救了你自己。

陶师父有再大的本事,也只是外人。而你做到了向内求。风霜刀剑,不论外面如何动荡,你心中永远是一汪镜湖。可鉴人,可明己。不论走到何方,你都能行得正,走得直。”

元日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

“但我现在还没迈进读书人的门槛呢。”

“担心什么?只是时间的问题。”www.

“陶师父……”元日突然忸怩,说话吞吞吐吐,“童试那天你会到场么?也不是非要……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陶眠隔空弹了下少年的额头。

“跟我客气什么?你从山外学来的那些规矩,在山里少用。我们桃花山,可没那么多客套讲究。”

“我错了陶师父……”

元日双手捂住额头,怕陶眠不解气再弹他一记。

陶眠自己把话放出去,结果开考前一天,他就开始寝食难安。

元日背着文房四宝和食物,等待着进场,陶眠把他单独拉到一边。

“元日……”陶眠忧心忡忡,“你温习得如何?有没有把握?”

“尚可。陶师父,不必为我担心。”

“怎么不担心?”

“陶师父,”元日压低声音,“您都是仙人了,还在意人间这些科考?”

“小孩,你懂什么,”陶眠言之凿凿,“考试比成仙都难,你现在就是年轻不怕事。”

“您说得是……但也不用过于忧虑。”

陶眠在原地踱步,来回几次,又站到元日面前,两手捏住他的胳膊,一脸的郑重其事。

“元日,你想当皇帝么?”

“?”

元日作势要去捂陶眠的嘴,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陶眠唔唔两声,把他的手拿下来。

“真的。让你当皇帝比让你通过考试更有把握,你信我。我之前有经验。”

“我信了,信了,”元日只希望他快闭上嘴歇歇,“陶师父,没事的。我看那边快到我了,我先去瞧瞧。”

“哎——”

元日一溜烟地跑去龙门那边等待搜身,陶眠想把他抓回来再叮嘱两句都没机会。

这时身后有人笑了,笑着笑着,还咳嗽两声。

“蔡伯,您还笑。”

陶眠不必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果然,是拄着拐杖的蔡伯。

老人的身子骨硬朗,几年都没有大变化,除了腰背驼得厉害些。

他慢悠悠地要往陶眠的方向走,陶眠怕他摔了,赶紧加快脚步,直接来到他身边。

蔡伯不再向前咕俑,两只手交叠搭在拐杖头,望着龙门外的长队。

“此情此景,甚是怀念啊。想当年,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站在门外。

我就感觉那门真高啊,门槛也难跨。只是童试呢,我就要放弃了。退堂鼓敲得响。”

“然后呢?”

“然后……我被后面那毛躁的小子推了,不小心跨过去。跨进之后,他们就要搜身。”

“……原来您还真是一脚误入宦海,颠沛跌宕一生啊。”

蔡伯只顾着呵呵笑,慈眉善目。

他和蔼的目光落在了元日身上。

“你收养来的这个孩子,绝非池中之物。”

“是不是池中物,是哪个池子的,除了靠他自己,也得有‘仙人’指路。”

陶眠淡淡地说着。

蔡伯的笑声更畅快了,这回还多了点调侃意味。

“小陶啊,你看似远离世俗,实则这世间的规矩道理,你看得一清二楚。”

陶眠微笑。

“好话要留给能够明悟的人。”

蔡伯摇首失笑,受了这句夸。

“你放心吧,元日这孩子有出息。老夫爱才,把他扶上马,再送一程。”

“那我就先谢过蔡伯了。”

“只是,我老了,时日无多。今后大部分的路,还要靠这孩子自己走。”

蔡伯幽幽地说着,叹气。

“宦海有舟亦难渡啊,风急浪大。”

“由他向前闯吧,”陶眠看得很开,“大不了急流勇退。他总有能回去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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