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3章 饱受摧残的模样

    天牢暗无天日的长廊仿佛王陵的墓道,直通地下唯一的铁门。

    初永望独自立在下行的通道前,影子拉长在他的视野里,他冷眼盯着前路,慢慢地走下去。

    今日下朝后,他有种直觉一般前去宸极殿面见父皇,尽管他并不知自己所求是什么,仍是去了。

    这些时候他除了公事尽量不与父皇相见,也从来不提及那件事,反而使得此事压得越来越深重,几乎成了长在心里的一个瘤子,彻底无法说出口。

    反正说了又如何?父皇只会提醒自己再也不要与那个人产生任何纠葛。即便自己一退再退不再奢求父皇可以放过他,只是问问他是否还活着的话,都如石沉大海。

    初永望几乎已经确定初永年死了。

    今日他才知道,礼部的人去过了肃亲王府,带走了府上的几个孩子。也有京城里的风声出来,说很快皇上就要安排太子选择继子。

    初永望得知此信,一瞬天旋地转。

    那岂不是坐实了初永年必死无疑么?

    萧家从起兵那时,沉闷的怨气就一直堆在他的心头,似乎是验证了他先前对初永年动机的全部猜疑。

    可是他还默默安慰自己未必如此。

    或许他不是为了皇位才接近自己,也或许动机并不重要,他后来已经变了,变得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诚心。

    只要见一次初永年,当面问他一次,这团疑云便可以烟消云散。

    可是他现在,竟是最大可能已经默默地被杀掉了吗?

    初永望脚踩棉花似的赶到宸极殿,终于向父皇提起了自己那个压了太久的不情之请。

    他要见初永年,哪怕是最后一面,哪怕是死的,哪怕只有遗物。

    老皇帝今日难得清醒,别的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之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父皇准许了。

    除去一个应允,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明示了。

    初永望从宸极殿离开之后立即前来天牢,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听到了萧瑶华畏罪自尽的消息。

    她可真等不及啊。

    初永望对这位皇嫂的感情颇为复杂,但归结起来都是负面的,唯有裕宁总是为了她家的两个孩子总是恳求自己的宽恕。

    可初永望自以为绝非一个圣人,乃至连一个好人都算不上。不但记仇记到骨子里,还睚眦必报。

    他盼着萧瑶华死,已经盼了很多年。

    然而真的听闻她薨逝的一刻,初永望却莫名有些落寞。

    仿佛在记忆中占据着尤为广大的一席之地的那个人,带着那段记忆里的时光一并消失了。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一些曾长久存在于生命中的身影作古,从今往后,便是新的天地了。

    狭长的廊道给了他很长的时间思索自己想要问的话,然而真的到了门前,初永望的思绪却愈发乱了。

    驻守在这里的侍卫检查过一切寻常,便准备离开,初永望叫住他们:“为何不把门打开?”

    侍卫们有些为难:“太子殿下恕罪,皇上并未准许启视牢房内的情形。”

    “既然父皇准了探视,为何却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初永望产生了极不好的预感。

    那侍卫不知如何应对,另一个则坦诚些许:“太子殿下恐怕不会想看到肃亲王如今的模样的。”

    “本宫有什么不能看的?开门。”初永望焦急地命令。

    忽然牢门内传来阵阵咳嗽声,初永望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那声音哑得不像初永年,初永望愈发害怕这只是一个障眼法。

    为何不让看到他本人,莫不是他已经死了,父皇弄了一个替身过来安慰自己么?

    “开门。”初永望再次下令,“有任何事都有本宫担着,你们只管按本宫说的做。”

    几名侍卫没有办法,皇上已经糊涂了,面前这位才是自己将来的主子,得罪他又何必呢?于是相互对了眼神,把牢门打开了。

    牢门内如同一个幽深的黑洞,冷风里夹着浓烈的血腥味。在厚重的铁门内还有一道铁栅栏,初永望仍是被拦在外面,不能继续靠近。

    他隐约看到,紧里面的阴影中有个瘫坐的人。

    “出去。”初永望说。

    那些侍卫听话地将椅子放在门前,迅速离开了牢房,只留下他们。

    初永望没有心思坐着说话,他靠近了栅栏,握住栏杆向内窥探。廊道里的灯光有些微落在那人的身上,初永望看清楚的一刻,眼瞳震动。

    那人的双腿几乎完全被半凝固的血覆盖,膝盖已经剜了下去,露着森森骨茬。那人的两手遍布深深浅浅的伤痕,指甲全部剥离,肉朝外翻着。蓬乱的头发散在胸前,竟是老人一般的苍苍灰白。

    初永望哽住无法出声。

    这是……初永年吗?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里面的人迟迟察觉牢门的开启,抬起头来困惑道:“……是时候了吗?”

    是什么时候?

    初永望忽然明白过来,他是以为自己要上路了。

    “是我。”初永望许久才开口。

    里面的人愣了一下,诧异:“九儿……?”

    初永望记得他呼唤自己的口吻,即便声音已经嘶哑,还是一下子听出来。他就是初永年,不会错。

    他还活着。

    初永望看不清他的脸,栅栏阻止靠近的脚步,初永望把脸都贴在了栏杆上:“是我,父皇准我来了。”

    初永年许久没有应答,只是愣着。

    “他是让你来给我送行的?”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问道。

    初永望不知如何回答,便避开他的疑问,唤道:“靠过来点,我看不到你。”

    里面的人不但没有靠近,反而往后退了退:“还是不要看见我更好,那样……你心里就还会是我原来的样子。”

    初永望发觉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佩刀,让他听见刀鞘摩擦的铮鸣:“父皇让我来送你上路。”

    初永年听见他的话一怔,随即发出苦涩的笑声。

    “也好。”他说着,“可是……我会来得慢一点。”

    他艰难地双手撑着地,一寸寸地挪过来。侧拖着两条不得动弹的腿,向前挪动的时候,伤口还在渗出血来,在青石地上留下深红的痕迹。

    触目惊心的一幕令初永望浑身发冷,他想叫住初永年,想伸出手将他拉住,可通体像被绳子勒紧,一动也动不得。

    初永望等到他靠近了,廊道里的光终于将他全部照亮。血肉模糊的双腿,脏污的白发,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可他依旧看不到初永年的脸,初永望再也等不及了,立即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将他扯到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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