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4章

    这是……初永年吗?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里面的人迟迟察觉牢门的开启,抬起头来困惑道:“……是时候了吗?”

    是什么时候?

    初永望忽然明白过来,他是以为自己要上路了。

    “是我。”初永望许久才开口。

    里面的人愣了一下,诧异:“九儿……?”

    初永望记得他呼唤自己的口吻,即便声音已经嘶哑,还是一下子听出来。他就是初永年,不会错。

    他还活着。

    初永望看不清他的脸,栅栏阻止靠近的脚步,初永望把脸都贴在了栏杆上:“是我,父皇准我来了。”

    初永年许久没有应答,只是愣着。

    “他是让你来给我送行的?”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问道。

    初永望不知如何回答,便避开他的疑问,唤道:“靠过来点,我看不到你。”

    里面的人不但没有靠近,反而往后退了退:“还是不要看见我更好,那样……你心里就还会是我原来的样子。”

    初永望发觉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佩刀,让他听见刀鞘摩擦的铮鸣:“父皇让我来送你上路。”

    初永年听见他的话一怔,随即发出苦涩的笑声。

    “也好。”他说着,“可是……我会来得慢一点。”

    他艰难地双手撑着地,一寸寸地挪过来。侧拖着两条不得动弹的腿,向前挪动的时候,伤口还在渗出血来,在青石地上留下深红的痕迹。

    触目惊心的一幕令初永望浑身发冷,他想叫住初永年,想伸出手将他拉住,可通体像被绳子勒紧,一动也动不得。

    初永望等到他靠近了,廊道里的光终于将他全部照亮。血肉模糊的双腿,脏污的白发,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可他依旧看不到初永年的脸,初永望再也等不及了,立即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将他扯到自己的面前。

    初永望看着他,整条手臂都在发抖。

    刀刻斧斫的轮廓依旧清晰,那风流闻名的皮相只是被血和灰脏污了,他还是他,唯有那双俊秀的丹凤眼,已是两个骇人的血洞。

    发现初永望扯着自己许久未动,佩刀也再无响动,初永年忽然明白了他的谎言,苦笑:“九儿把我骗出来了。”

    “为什么……”初永望问不出口。

    你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以你的能力没有人可以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甚至你想离开这里,也不必费吹灰之力。

    可为何你任由他们对你用刑?为什么你不逃?为什么我说我要杀你的时候,你如此平静?

    初永年听到他隐忍的哽咽,眉头蹙起:“还是让你看到了。”

    他试图握住初永望的手,初永望一哆嗦躲开了。

    “肃亲王府就那么重要吗?”初永望咬着牙问,“你宁可为了那些拖累你的人去死?”

    “那里有依赖我为生的人,有我的亲生骨肉,如何会是拖累?”初永年说,“九儿没有孩子,不知道人的牵绊可以那样沉重,倒是好事。”

    “我不需要那些东西!”初永望愤然。

    他开始嫉妒了。

    从始至终他都不想承认,自己一直在怕初永年在乎那个王府,在乎王府里的人超过初永年自己的生命。

    可初永年没有一点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是……这些意料之中,都不是他初永望想要的。

    初永年笑笑。

    失去全部的眼球,他连光感都消失了,纵然常年的习武令他可以通过声音分辨方向,可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却再也看不到初永望的模样。

    他的九儿,已经永远烙印在记忆里了。

    “所以九儿不是来杀我的。”初永年问,“那又是为何而来?”

    初永望艰难地克制着,让自己冷静地说出完整的话:“……我要问你。”

    “问吧。”

    “为什么你要谋反?”

    初永年听了他的话问题只是轻叹一声,初永望却急了,追问下去:“你知道我没有皇位只有一条死路,你明明知道我为了你永远不会为难肃亲王府,你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跟我争?你在争什么!”

    初永年抬头,仿佛在用那已经不存在的眼睛凝望着他:“我确曾……想给你争一个后位。”

    “你胡说!”

    初永年的眉宇微微颤抖着,他那听似玩笑的话如同刀子刺在初永望的心头,可这锐利的刺伤却不是由于这句戏言,而是这戏言……竟是真心的。

    那些荒唐的日子里,初永望记得他总是和自己说起大逆不道的戏谑,如若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定让九儿来做皇后。而他要为九儿建一座比御花园还要大的园林,修一幢比东宫和椒房殿还富丽堂皇的殿堂,让他坐拥皇城里的皇城,人世间的天宫。

    初永望不服气地说,那样自己不过是他养在金笼子里的一只鸟儿。

    初永年则笑着答道:“不,笼子倒是金笼子,可我们都在里面,是成双成对的鸟儿。”

    皇族,兄弟,扭曲到变态的情,永远不能见光。他们从始至终离不开这个牢笼,无论谁做了皇帝,不过都是以保全为由,把对方关在一个安稳的囚牢里罢了。

    彼在深宫大院,我在幽幽王府。有什么区别?

    成为一只无忧无虑的笼中鸟,便是皇位所能给予的唯一自由。

    初永望的心慢慢平静了。

    是的,自己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不图什么千古留名。

    所有自己努力去做的事,不过是为了得到父皇的认可,保母后和裕宁的安稳,背负国计民生,全是这些目的的附加。

    难道身为太子,便不应该有风花雪月的妄想,不能软弱贪图现世的欢愉?

    太傅和辅臣说自己有做一个明君的能力,可没有人在乎自己是否愿意。

    只有初永年在乎。

    唯他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即便打心里想做一个无用的人,也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可他和自己……是一样的吗?

    他也甘心做一个依附于情的无用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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