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问不出口的问题

    皇族,兄弟,扭曲到变态的情,永远不能见光。他们从始至终离不开这个牢笼,无论谁做了皇帝,不过都是以保全为由,把对方关在一个安稳的囚牢里罢了。

    彼在深宫大院,我在幽幽王府。有什么区别?

    成为一只无忧无虑的笼中鸟,便是皇位所能给予的唯一自由。

    初永望的心慢慢平静了。

    是的,自己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不图什么千古留名。

    所有自己努力去做的事,不过是为了得到父皇的认可,保母后和裕宁的安稳,背负国计民生,全是这些目的的附加。

    难道身为太子,便不应该有风花雪月的妄想,不能软弱贪图现世的欢愉?

    太傅和辅臣说自己有做一个明君的能力,可没有人在乎自己是否愿意。

    只有初永年在乎。

    唯他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即便打心里想做一个无用的人,也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可他和自己……是一样的吗?

    他也甘心做一个依附于情的无用之人吗?

    如今再分辨这些,已是没有意义了,初永年已是废了,肃亲王府彻底成为了过去。

    初永望攥着栏杆的手被他握住,冰冷的触感简直不像活人,初永年靠近他,语带遗憾:“九儿……你我至此,算是了了孽缘罢。”

    听罢这话初永望竟笑了:“这便了了?初永年,你休想死得那么痛快。”

    “父皇要我死,我死了才能保全你。”初永年道,“父皇心里到底是有你的,你身边也有合适的人辅佐,该放下我这个废人了。”

    “休想。”初永望眼底起了凶光,“父皇如今,什么也要不得了。”

    初永年整个人一顿:“你要干什么?”

    初永望脑海中的妄想逐渐清晰起来,他越来越兴奋,捂住脸隐忍着战栗,终于疯了似的失笑出声。

    “皇兄。”初永望突然望向他,眼神充斥着离奇的喜悦,“终于……终于还是我赢了!你等着,父皇再也不能阻止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才不需要保全!如今——只有我——来掌控你们!”

    初永望说罢将手探进栅栏,不顾初永年惊愕的神情,抚上他的侧脸,轻柔喃语:“现在,你完完全全,是属于我的了。”

    ……

    东宫里肃杀的景色令人不安。

    初月晚不知自己是否来晚了,捧茶一口也喝不进去。

    她来到的时候,东宫的人告诉她初永望出去面圣了,不过太子殿下提前交代过,公主殿下来了的话,就先请进来坐一坐,他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初月晚焦急地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到外面传来初永望返回的通报。

    她这口茶到底没喝进去,放下杯子就跑到门口迎接。初永望刚刚下轿,面色如常,看见初月晚还笑了笑。

    初月晚笑不出来。

    “太子哥哥去哪里了?”初月晚早差人问过宸极殿的情形,初永望根本不在那里,只有人说太子请安毕,走了许久了,问去哪里,也没人透露。

    初永望走来:“去了天牢一趟。”

    初月晚吃惊:“父皇准许探视了?”

    初永望点头。

    “二皇兄可还好么?”初月晚着急地问。

    “不好。”初永望直截了当地回答,“为问出谋反的事,他们对他用了很重的刑。恐怕这辈子是站不起来了……而且眼睛也看不见了。”

    初月晚呆住。

    “还活着便足矣。”初永望并不在乎。

    “那……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还是有可能放出来的?”初月晚问。

    初永望低头,不假思索:“父皇一日还在,他便一日不可能放出来。”

    他这样说话让初月晚害怕,仿佛将事情的前提与结果倒置,反作出极其可怕的推论来。

    父皇一日还在……若父皇不在了呢?

    初月晚怕他会出下策,重蹈前世覆辙,一定得把话说清楚才行。

    “父皇如今有所宽恕,也未必不会放的。”初月晚劝道。

    初永望想了想,坐下来看着她说:“我有一个主意。”

    初月晚也落座洗耳恭听。

    “你已经知道父皇的打算了吧。”初永望说,“他把初永年的孩子给我,肃亲王府就必须消失。”

    “裕宁已经听闻风声了。”初月晚点头,“可……”

    “初永年也必须死。”初永望坚定。

    初月晚愣住。

    初永望不像是在说谎,他的目光十分镇定:“不过本宫已经和天牢的人交代,既然确定要杀,那就没必要再动刑了。”

    “太子哥哥,裕宁没有猜错吧?”初月晚连忙问。

    初永望对着她摇了摇手指:“裕宁不必多说,我心已决。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要在动手之前和裕宁交代清楚,但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初月晚咬住嘴唇,暂不予追问。

    初永望很满意她的反应,缓缓说道:“只是为难裕宁,必须舍得父皇。”

    ……

    入冬时节,萧氏谋反的余音彻底落定。肃亲王府的男丁也随着押送犯人的车队前往边塞,有些人还来得及道别,有些人则不愿再见故人,默默地离开了。

    渺渺烟波笼罩着穿城而过的洛河,待清晨的阳光洗去迷蒙的时候,往昔的恩怨也将被遗忘。

    “禀大国师,辅国公府有请。”

    “知道了,芰荷,更衣。”

    初月晚挥一挥袖,香炉上的青烟飘散。

    “辅国公府许久没差人来了,今次或是好消息。”芰荷笑着替她把便服取来。

    “外公前阵子为着朝堂上的事避嫌,总也不答应本座去拜访,现在……”初月晚边伸开手让左右人摆弄,边想着,“大抵是前朝的事也定下来了。”

    芰荷跟她也有时日了,知道她惦记什么:“肃亲王夫妻葬仪已毕,他的子嗣也都刺配,永无再起之能,老国公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初月晚听着她的话出神,良久才回过神来,点点头。

    “那就去看看再说吧。”初月晚轻笑。

    ……

    辅国公府门外清清静静,唯有几个仆从在扫落叶。

    应顺将马车停在门前,将门扉轻启,府上的人立即来拿了脚垫,一只白玉似的小手扶着门框探出来。

    “小殿下,您慢点。”应顺搀扶。

    初月晚踏出车门,抬眼看了看公府高挑的门楣,缓缓踩着脚垫走下来。她的举止都已不似往昔那般轻快,仪容装束也都愈加端庄昳丽。清秋明媚的晨光洒在肌肤上,犹如温润的羊脂玉。

    她落地站直身子,已是和应顺比肩高了。

    这一年她仿佛忽然长大了许多,眉眼愈渐舒展,青丝细密如瀑。珠圆玉润的身姿始加修长,皓腕纤细,秀颈亭亭,粉桃子似的面庞也清减成鹅蛋,却还是无有一分棱角。

    如今,那似乎总也长不大的稚嫩团子,终于出落成惊世绝伦的美人。

    点点光斑在初月晚的眸子里闪烁,即将踏进门槛的时候,她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那熟悉的预感再次出现。

    “应顺,我们快些。”初月晚不禁心急了起来。

    “小殿下您慢点!”应顺跟着一溜小跑。

    国公府前堂里,云勤和郎氏已经在等着她了,云勤远远望见,脸上带着笑。

    “外公外婆!”初月晚喜上眉梢,头上的步摇叮叮当当地晃着。

    她提着裙子几步就跑进了门,灿烂的笑容还没落下。

    “真是太久没见裕宁了。”云勤感慨。

    “快,裕宁快来。”郎氏起身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过了穿堂,“你看看谁回来了?”

    初月晚笑着转头望向院里,枫树下挺拔的身影白衣如雪,一双久违的桃花眼含着柔情,与她四目相对。

    “晚晚。”云锦书轻声呼唤。

    初月晚悬着的心“噗通”落下,纵步扑向他怀里。

    “小舅舅怎么又悄悄地回来了?”初月晚仰起头朝他眨眼睛。

    云锦书给她扶了扶差点颠掉的步摇,笑道:“大张旗鼓的话,可就不算惊喜了。”

    初月晚看着他,怎么瞧怎么都好,赖住不肯松开。

    云锦书被她闹得进退两难,如今待晚晚可不能像小时候那么随意了,他看看屋里一脸慈祥的二老,忽然回过神来,低头问:“晚晚想吃什么?”

    初月晚眼睛一亮,开始报菜名:“佛跳墙!粉蒸肉!松鼠桂鱼!桃酥!烧……”

    “好好好,今儿都让裕宁吃上。”郎氏合掌笑说。

    “锦书啊。”云勤忽然叫道。

    “父亲。”云锦书应道。

    “你从前喜欢,才修得这么大个园子,可你走,总也没几个人来,都要荒了。”云勤感慨着,“既然回来了,就好好逛逛吧。”

    云锦书明白了他的意思,浅浅地挽住初月晚的手,眉眼低垂:“等佛跳墙粉蒸肉还有一阵子,晚晚不急罢?”

    “不急。”初月晚脸颊微红。

    云锦书点点头,向二老简单示意,便握着她的指尖牵住,引向园中去了。

    ……

    “小舅舅,你这次路上辛苦吗?”

    “走了多长时间呀,我怎么都没有一点消息?上次收到你的信还是一个月前呢。”

    “南宫小王爷的信都比你来得勤快,晚晚都怕你是不是累坏了,没有时间写信。”

    “不过他的信里也常常提起你,晚晚也就放心了。”

    “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吗?我听说真颂国最会做酱了,可是蔬果极少,不知道小舅舅吃得惯么?”

    “小舅舅。”

    “小舅舅~”

    “我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啦。”

    “你看看我,是不是已经长大了?是不是比以前好看些了?”

    “小舅舅,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根本不给云锦书好好应答每一个问题的时间,她越说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好似急着要云锦书的回答,却又怕他的回答。初月晚紧紧牵着他的手,眼睛却不敢再朝他看过去,一味地瞥向园中的风景。亭台楼阁,柳影花荫,仿佛都在笑话她的仓促。

    初月晚脸上发烫,那些梦里的情境在脑海里回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不敢面对近在咫尺的云锦书。分明愿望清清楚楚地印在心里,最想问他的问题已经滑到了舌尖,可她依旧不住地绕着圈子问那些不必问的问题,说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唯有此事难以倾诉。

    为何从前那么容易的事,如今却做不到了呢?

    “晚晚小心。”云锦书挽着她放缓步子,“前面的石板路有青苔,可别滑了。”

    “嗯!”初月晚急忙住口,把过于急促的脚步停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不经意地,她望见平静的湖面上自己与云锦书的倒影,如镜清晰。

    她微微愣住。

    湖影中,云锦书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清风朗月似的面容带着温暖的笑意,他便是如此,耐心地听着她的喋喋不休。

    “晚晚怎么不说了,是该臣答了么?”云锦书柔声问。

    “啊呀。”初月晚惊忙掩住唇,不好意思起来,“晚晚连自己问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臣都记得。”云锦书说,“只是,晚晚只要这些问题么?若还有别的,臣可以再等一等。”

    初月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碰上他的目光。

    有的,还有的。

    她心里说着,嘴巴却反倒闭紧了。

    云锦书一时有些迷了神,抬起手想触碰她的面颊,然而只轻轻地为她理了一理吹散的鬓发。

    他也有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现在大概是时候了。

    “那晚晚可不可以先回答臣一个问题。”云锦书眼神认真。

    “嗯!”初月晚心跳如鼓。

    云锦书与她相望,启唇要问。

    “小殿下、侯爷!”应顺突然打他们后身窜出来,“餐齐了!老爷和夫人候着您二位呢!”

    好好的分为让他给搅和了,初月晚急忙低头掩住害羞的神色,云锦书话到嘴边不得不咽下去。

    “那先吃饭吧。”云锦书说着,面色不改,“晚晚,这边走。”

    “嗯嗯嗯!!”初月晚慌忙按捺着自己的心跳,逃跑似的走在前面。

    云锦书默默路过应顺,顺手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脑瓜崩。

    应顺“诶呦”一声,差点让他弹湖里去,打了个滚起来委屈地揉着脑门,十分困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自己这是做错了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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